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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老家後就等於拋棄我那段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不過這就是我的事了。

和姑婆的聯繫卻沒有因此而斷掉,相反的,我成了家族裡和她最親近的人之一。時常周末一有時間我就會搭火車上去見見她老人家。她總是說的少,聽我說的多,直到傍晚我才搭最後一班公車轉搭火車回去。我很少那裏過夜,因為我相當害怕讓年事已高的姑婆勞動為我麻煩,這麼說並不是想說明我是個好孩子而是在家族中是她一位相當令我尊敬的長輩而已。偶爾從她口中說出的往事多是日據時代當時的故事,但她的人生歷練卻從未聽她提過,或許是她不願提起過往,或許人生給她的歷練讓她早已看淡;頂多就是她在礦區工作時的種種。我很好奇,所以便從其他老一輩口中套情報。

 

像我最常描述的,她的眼神有著睿智的光芒,清澈而明亮。那是完全不同於見慣世面而厭倦的混濁;家中至尊的長輩---ㄚ嬤。唯一不會跟人大小聲的也只有這位姑婆,閒話家常及哭訴子孫不孝等大小事,姑婆只是在一旁靜靜的聽,給著緩和ㄚ嬤心情的意見,十足的看淡人生。
真正離家後,她是我唯一探望也是唯一願意讓我前去的長輩家中,她從未像其它人給我指責或老是拿親戚長輩等倫理人常勸我,她只是靜靜的聽我說,然後告訴我其他家中長輩所跟她說的一些種種。
曾有一次我向她問道關於我離家的意見,她淡淡說著"誤會是可以化解的,如果是觀念那就看你願不願意改變了"
沒錯,我離家並不是因為誤會而和長輩造成的衝突,而是觀念,或許是她無意的一句話,卻讓我一瞬間將困擾我許久的陰霾給釐清,讓我後來更能清楚的踏出腳步努力。

 

 

當初,我回到父輩那一代的家鄉念書,同學間戲稱的監獄中學,卻是至今最讓我懷念的時光。雖然只待了一年。
在偏僻的山頭上,沒有台北的光鮮。放學的野孩子不照學校的規定路線回家,而是偷偷繞進後山一路遊山玩水回去。黃昏時刻的下午六點我會準時到達姑婆家門口,她老人家會準備好簡單的飯菜等我,接著燒熱水洗澡然後寫功課睡覺,隔日早晨坐公車上學;到了周末,我便會將一周的衣物整理起來然後坐火車回台北,接著周一再讓父親開車送我上山去學校。那段時光的生活很單純,我很喜歡那些所謂的"鄉下同學"和那規律的作息,因為這些人事物比我口中所謂的"台北人"簡單太多了,即使自己也是台北縣市的孩子,起碼也讓我逃離了爭吵不停的家庭。
我和姑婆就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相處,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的對話,對我而言,我和她老人家的差距太遠,讓我最不好意思的就是讓她以那樣的年紀為我麻煩。
後來,姑婆因為在一日早晨不慎跌下樓梯,雖無大礙,但仍在醫院待了近六個月之久,而中間我便一個人待在那老舊的房子繼續那規律的作息。
年老的姑婆只能做幾道簡單的飯菜,單調的兩菜一湯卻讓我很回味,寄住伯父家時,曾向一手好廚藝的伯母形容過一道我叫不出菜名的清湯,卻沒人知道我在說啥,同時代老一輩的ㄚ嬤聽見了便下廚煮出了這道用薑絲和豬肉煮出的豬肉湯,只是ㄚ嬤的豬肉湯充滿了對長孫溺愛的豪華,固然好吃,但味道卻不同於姑婆那股清淡卻實在的美味。
十三歲時父母分離,家中條件趨下,我決定離開昂貴的學雜費轉回公立學校而留下一切。那是個夏末,一切決定得很快,我轉入伯父家附近的國中,寄住伯父家,而讓父親打理剩下在老家的一切。
姑婆曾對父親問道"為什麼轉學?是住的不習慣嗎?"我不知道父親如何解釋家裡的狀況,我只感受到一陣心酸,雖然我不知道當她和父親對話時心裡是怎麼想的,但酸的是好似我放棄了姑婆,又讓她回到一個人獨處的日子;當然,她和父親的對話也是後來聽父親無意提起,而獨自一人的姑婆是永遠那樣寡言卻堅強。

 

離家後的一切,只有她老人家能懂也能體會我的心情。她是我唯一能訴說的人,也是唯一能默默分擔我的心酸的人。幾年前打電話回去時,我感受到了她的健康狀況。後來因為工作上的時間與距離便又是一段時間沒有連絡。再來,斷絕已久的家族試著聯絡我,透過友人模糊的訴說著某個對我很重要的親戚過世了。對我這個冷血的來說,早就不管那個假惺惺的家族,只是仍有一些人是我的牽掛,只是這分牽掛卻只能擺在心中。我不想打電話去求證我心裡那最壞的想法,我只希望在她心中我仍是那個固執卻心軟的孩子。最後一次見她時,說明了我的去意,我沒告訴她我想要甚麼或做什麼;她也不多問,只告訴我一切要看開,異地生活不易;或許能被人理解或許不能,只要不是做壞事就好了。

 

這一走就是六年多,而且還在持續中;想我老想的,我等待著回去的一天,再見她老人家一面,不管用何種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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